你必须很安静才能听得到
我们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往山下的面包车那里走去,途中穿过了一个花架,四周满是银钟花垂下来的花枝,一串串花朵仿佛珍珠般的灯笼,由内而外的发着光。学生们一声不响,我猜是累的。已经完成任务的我心情愉快,注视着雾蒙蒙的光线斜照在群山上,这正是大烟山公园最负盛名的美景。在我们走进这个奇异的地方的时候,一只隐夜鸫正在阴影中歌唱,一阵微风在我们身边撒下了白色的花瓣雨。我突然感到如此悲伤: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失败了。我没能传授自己还是一个寻找着紫菀与一枝黄花的秘密的年轻学生时就渴望获得的那种知识,那种比数据更深刻的科学。
我给了他们太多的信息,所有一切的模式和过程多得密不透风,竟遮掩住了最重要的真理。我失去了机会,我带他们走过了每一条道路,却独独漏掉了最重要的那一条。如果我们不教给学生要把世界看成一件礼物,并回报以礼物的话,人们又怎么可能去在乎小疣蛛的命运呢?我教给他们的全是这一切如何运作,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们待在家里读些关于大烟山的文章也没有什么不同。实际上,我才是那个放下偏见、把白大褂穿到荒野里的人。背叛这个词太沉重,而我独自把它背在了身上,我一下子感到疲惫不堪。
我转过头来,看到学生们正走在我身后的登山径上,这是一条铺满花瓣的小路,笼罩在轻纱般的光线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唱起了歌,那么安静的环境中,最初几个音符是如此熟悉,他们开启了你的喉咙,不容拒绝地呼唤着你歌唱。“奇异恩典,何等甘甜。”他们的声音一个个的加入进来,歌声在长长的影子里回响,一阵洁白的花瓣雨洒落在我们的肩上。“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丧,今被寻回。”
我感到惭愧。他们的歌声道出了我用心良苦的课程所没能讲述的一切。他们走啊走,一边走一边增加着和声。他们理解和谐的方式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在他们逐渐增高的声音中听到了倾泻而出的爱和对造物主的感激,与天女落在龟岛上初次唱起的歌没什么不同。从他们对这首古老圣歌的对待中,我明白了懂得奇迹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奇迹本身。我现在知道了,在我狂热的努力和学名的清单之外,他们并没有错过这一切。“曾经盲目,今又得见。”他们确实看见了。而我也看见了。就算我忘了我所知的每一个属和种,我也绝不会忘了那一刻。不管是全世界最差的老师还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师,没有谁的声音能盖过北美银钟花和隐夜鸫的声音。最终的话语权属于瀑布的湍流与苔藓的静默。
作为一个头脑被科学的傲慢殖民的狂热的年轻博士,我一直在自我欺骗,认为自己才是唯一的老师。但是大地才是真正的老师。我们作为学生所需要的就是用心。关注也是与生命世界礼尚往来的方式,我们付出注意力,并用睁大的双眼和开放的心灵接受礼物。我的工作不过是引他们来到现场,并让他们准备好聆听。在那个雾霭蒙蒙的下午,群山给学生们上了一课,而学生们也给我这个教师上了一课。
那天晚上在我开车回家的时候,学生们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学习。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永远改变了我的教学方式。人们说,当你准备好了的时候,良师就会到来。而如果你忽视了它的存在,它就会冲你讲得更大声。但你必须很安静才能听得到。|《编结茅香》